孔克手记(一)

从罗德兹过马尔西雅克,入山渐深,炽烈的阳光有时透过云团漏满了山谷。一八三八年六月,梅里美也从罗德兹出发,去隐迹山间的孔克。地处中央高原南缘的孔克,那时也只有在开春后,才能循着山径到达。时至今日,藏在山谷里的孔克,还是交通不便。从罗德兹开往孔克每日仅一班的公车,载满了一张张吵着闹着的中学生的稚嫩面孔。车过砂岩砌筑的红色小镇圣西皮扬后,公路紧贴着杜尔都河在谷底前行,入了孔克境内才盘山而上。老石桥横在水流湍急的河上,却怎么也望不见山村里的修院教堂,即便上了山腰。

半年来的文献批评都绕着孔克教堂的一柱一石,待到相见时,却有些紧张起来,大概是出于对实地考察细节未知的恐惧。公车把我和沉重的行李和几个徒步者扔在了山腰,山角上只有间形单影只的石屋。东转过山角才豁然开朗,山村老屋错落在西斜的阳光里,簇拥着圣福瓦高耸的塔楼,就这样,和迎面而来的孔克教堂撞了个正着。这头的我,背着背包帐篷,提着睡袋充气垫电脑和一周的给养,愣眼望着。

晃过神来才想起夜宿还没着落。向教堂走去,老墙上多倚着月季,在鸟鸣涧响里掺进淡淡的芳香。望了下门楣上的末日审判,像和熟人打过招呼后,沿教堂南侧前行。向南墙上贝功墓葬的石灰石刻和耳堂西门的柱头雕塑浅笑示意后,径直穿过回廊的残垣断壁,南耳堂上的塔楼和大小礼拜堂,后殿上的辐射礼拜堂,在去往朝圣接待中心的路上像长镜头般一一推展开来。最后是镜头一转,在正对着教堂东首的朝圣接待中心的门廊里,志愿者热情的笑容让我疲倦的身躯来不及还以微笑。当晚朝圣通铺还有余位,我的帐篷被锁进了储物间里。

庭院里的鞋架上,摆满了一墙的登山鞋,我不由地为次日担心起来。后天基督升天,路经孔克去圣地亚哥的朝圣客徒步者更众,我大概得去山下的河谷露营了。通铺宿舍里的新西兰阿姨,行动略缓,却从克吕尼出发徒步到了孔克;法国阿婆重走多年前的朝圣路,想补齐未完的路段;晚些进来的三十五岁左右的法国男子,八天前从勒皮出发,明早继续向着圣地亚哥前行。我不知道他们踏上朝圣路的缘由,不过在聊天的时候,感受得到他们的坚持。

在旧时回廊的墙脚上望着教堂南耳堂吃完晚饭,夕阳未落山里却愈发清冷,冷的是山风也是落了空的老街。进教堂在幽暗的暮光里感受了一下建筑各部的空间层次,熟悉的柱头石刻在微弱的光线里漫出轮廓。钟声响过几巡,都没觉着时间的流转。直到在礼拜堂口撞上手持白烛的普雷蒙特雷修会士,才透过侧廊望见中舱里坐满了朝圣客,主祭坛前是落了座的白衣会士。

我坐到了最后一排的木椅上,我跟着他们一同起身坐下,他们唱着圣雅各朝圣之歌受主与圣福瓦的祝福,然后聚到北耳堂的天使报喜石刻前,仰头默默地瞻望着。灯光聚在加百列和圣母的圆脸上。

钟声又响是九点,白衣会士为朝圣客们讲解门楣上的末日审判,一个个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桥段让第一次听闻的人觉着十足的幽默。宗教和艺术史的阐释,在半小时的讲解里冲撞着。九点半,管风琴响起,楼廊开放,中舱里灯光渐暗。教堂东墙上苏拉日的玻璃窗,在外面的路灯光下,投出金属的质感。管风琴的最后一曲,竟是《雨和泪》,于是在苏拉日的窗前浮起的,是张震在那段六十年代的时光里坐着公车去找舒淇的时候,雨中路上的一个转弯。

 

 

One thought on “孔克手记(一)

  1. 真好!你回巴黎了么?给我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吧,我在巴黎的电话+3306xxxxxxxx ,邮箱是xxxxxxxxxx@gmail.com. 希望能有机会一聚:)

Leave a Reply

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.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*

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