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西洋路

桌上的瓶子里水只漫过了底,被行李挤压得凹凸不平的瓶底顶着红盖头摇摇晃晃的。一旁的水杯里是刚泡的草茶,时高时低地微漾着。窗前是一大片的阳光,照在早餐小饼上,几只香蕉上散着明暗不一的光影。一堆草本茶包零乱地散在香蕉边上,蓝色的茶包和浅黄色衬在一起倒也并不突兀。在德国和丹麦的边境城市弗伦斯堡买的面包露出米灰的切口,把它硬如坚石的质地深藏了起来。房间里只有因摇晃而生的声响,时强时弱;窗外的轰隆声,频率不变的当是马达,汹涌的海浪声和着。

远处的云团落在海上,水灰浅白的颜色让它们看起来并不那么厚。有时索性一片混沌,了无层次。才发现,海水的颜色是那么的难以描绘。你只看到浪尖溅起的水白,渐化成点点泡沫,然后就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了。没有阳光的时候是灰黑的海面,像厚重的丝布在风中慢涌,让你猜度它似乎有乌黑的内里。等你靠上舷窗,望到的是轮船劈开的浪花,和逆向而来的海浪迎头撞上,迸散出或如断了线的珠帘,亦或是风中的发丝,帘首发末,是片半透明的冰蓝。有阳光的时候,海面又似浓稠的泥浆,银白闪落其上。

罗伯-格里耶的小说没翻几页。旅人从艾森巴赫去柏林。前日里我们也一样,坐着火车穿过了德国。巴黎清晨的火车,经布鲁塞尔和列日后入德国境。过亚琛的时候,我忍不住说了句卡洛林王朝之心,然后紧盯着车窗外寻查里曼大帝的礼拜堂。在科隆转车的时候,去紧邻火车站的主教座堂望了几眼。外立面修长的高窗和底层营造出的强烈垂直升腾感,在教堂内却消失殆尽。那是座沉重的哥特教堂,尽管侧廊把大片统一高阔的空间纳入其中,还是挣脱不了庞大体量带来的压迫,毫无通透感。后来在火车上过莱茵河时望见圣马丁教堂轻盈的塔楼,虽是哥特,却有伦巴第饰带飘在半空。

从科隆去汉堡的火车晚点半个多小时,以至于我们错过了转去弗伦斯堡的直达火车,只好改坐开往科尔方向的火车,辗转才到了弗城。一路的平原乡景,在微蒙了雾气的阳光里显得格外宁和。渐渐北上云落得越来越低,直上了远树的梢头。弗伦斯堡已是近丹麦的边城,倚落在峡湾的尽头。我们趁转转的间隙,去城的另一头看海。愈走愈远,却终不到海边,迫于时间只好折返。城里倒是热闹,来往的行人不分男女老少多舔着蛋筒,身影斜落在温暖的夕阳下。

弗伦斯堡后,是丹麦豪华舒适的火车,我们去弗雷德齐亚。路上的房舍渐露北欧风情,红墙白沿的基调。火车时而沿海而行,时而紧压着丘陵。地势微作起伏,夕阳渐落。到站后又立刻登上了去奥尔堡的火车。在昏睡中到站后,终于踏上了一天中最后一段旅程,到约灵时夜已过半,遇上的却是不歇的雨,到住处衣衫尽湿。一天马不停蹄的铁轨上的旅途终于安歇下来,雨水还打着木屋。

我还不知道罗伯-格里耶笔下的旅人是会讲个怎样的故事。我的铁轨还未伸至海边。最后一段是次日二十多分钟的火车,就着车上的无线网络到了海港希茨海尔斯。拖着行李走在空旷的大路上,如入无人的境地。路的尽头是茫茫的大海,呼呼的风里漫散着鱼腥。海港里的行车吊臂,形单影只地起起落落,传出有节奏的深沉巨响。

船舱如旅舍,透过舷窗望得到大海,有些出乎意料。在这船上还要过两天半,昨晚看了今村昌平的鳗鱼后就睡了。夜里醒来几次,每每都觉天已明,其实却还是深夜。七点起床后去甲板上看海,逆着风雪坚难地行走。不过那时的船上有难得的寂静,奔吵的小孩还在睡梦里。写下这些十点都不到,船上的日子,幽长如水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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